2012年6月25日 星期一

假洋鬼子哮喘国的诺贝尔奖与阿Q的诺贝尔赏

  ——看2010-04-15“南方周末”有感,请不要自己对号入座

  作者:周方舟

  一、

  二十年过去了,又有许多的二十年过去了,岁月如梦魇一般。

  一个梦魇紧跟着一个梦魇。阿Q只记得梦中的他被“嚓”了好多次,“嚓”
他的有满清的官吏,有义和团,有洋人,有革命党人,有要革命的国民党人,有
要“八哥压路”的日本人,有要把革命进行到底的共产党人,有红卫兵,他的两
眼黑了许多次,耳朵嗡了许多声,全身也仿佛微尘似的迸散了许多次,可喝彩的
总还是那一帮人,其中还有他喜欢的吴妈。

  “唉,这世道!” 阿Q在心底里叹过许多次。

  又过了一个二十年,这世上既多出许多留洋归来的人来,路人皆避闪不及,
称之为“海龟!”。先前钱太爷家的大儿子,那个从东洋回来的假洋鬼子,过了
这二十年又从西洋米国回来了,假洋鬼子不仅腿是直的,自然辫子更是不见的了,
头发却是染成了黄毛了,而且走路的时候居然一摇一晃,眼睛都是直着往上翻的,
讲话喜欢掺和些洋文,还时不时地撂下一句:“OK!” 只是假洋鬼子这回还多
了一个毛病,讲话时喘得厉害,据说米国特干净,得哮喘的人很多,假洋鬼子就
是在那儿染上这病,那米国就是一个哮喘国,嘿,嘚,就叫假洋鬼子哮喘国。

  每逢阿Q遇见假洋鬼子哮喘国,他都会不由自主地闪开一条道,再赶紧抽紧
抽紧筋骨,耸耸肩膀,仿佛刚刚挨了打般,不过那打更像是打在心里。每逢这时,
他只有等候着并目送假洋鬼子扬长而去,心里想:“老子先前——比你阔的多啦!
你算是什么东西!”

  二、

  在中国,生活对阿Q来说总是惘然的,前途也总是渺茫的。可你不能不许阿
Q去做梦,尽管他的许多梦最后都破灭的,尽管他的抱负、志向、希望、前程都
随着一个个破灭的梦全被一笔勾销了,可他还是要去做梦的。他又在梦中,那是
两个二十年前的梦,是他,小D!

  两个二十年前,全国山河一片红。阿Q被国民党“嚓”了二十年以后,又是
一条好汉!

  政治学习会上,阿Q照例是要读报的,报刊上头版头条,党和国家的头等大
事都得照例宣读一翻。那日阿Q读的报纸中一条消息是有关“西哈努克亲王”
的,报中的一段“西哈努克亲王八日到京”,这段话在报纸上转了行,上行是
“西哈努克亲”,转到下行是“王八日到京”,阿Q读到转行处,停了停,他在
找下行,找到下行再读时,下面的人就听成了“西哈努克亲,王八日到京!”

  “好!!!”下面的人丛里,发出一阵阵哄笑来。阿Q目瞪口呆,拿着报纸
的手在颤抖,仿佛梦回到先前被“嚓”的那一刻。人丛中只有一个人没有笑,阿
Q认出了,他就是小D!

  阿Q被五花大绑,脖子上插着一个示众的长标牌,上书“现行反革命分子”,
他行将被实行无产阶级专政!

  在被“嚓”的那一刻,他在如蚁的喝彩的人丛中看到了小D,嘴角边挂着一
丝轻蔑的冷笑!和小D站在一起的还有吴妈,那个曾经被他调戏过的赵府的佣人。

  “原来如此啊!” 阿Q心想,“哼,小D只是躲藏在吴妈房间和裙子里不
敢应战不敢亮剑的缩头乌龟!”

  没想到吴妈对小D说:“你自己就够可怜了,还要去欺负更可怜的人!”

  小D冷冷地瞟了一眼吴妈说:“阿Q先前也是这般对我的,也是这般对你
的!”

  “老子有恩必报,有仇必报,”阿Q如此这般想着,“此仇不报,誓不为
人!……”

  “嚓!”,还没等他再想下去,他就两眼发黑,耳朵里嗡的一声,觉得全身
仿佛微尘似的迸散了。

  三、

  阿Q从梦魇中惊醒,口里骂骂咧咧:“狗日的小D,狗日的吴妈,狗日的假
洋鬼子哮喘国,狗日的海龟,狗日的革命!”

  这多少个二十年过后,阿Q对革命的信仰也随着那一个个的梦魇破灭了。起
初他要革命,却被“嚓”,后来又因反革命被“嚓”,再后来又因反反革命被
“嚓”,更后来因反反反革命被“嚓”, 阿Q在革命与反革命的漩涡中不停地
打旋被“嚓”。

  后来终究是鲁大人提醒了他:“革命,反革命,不革命。革命的被杀于反革
命的,反革命的被杀于革命的,不革命的或当作革命的而被杀于反革命的,或当
作反革命的而被杀于革命的,或并不当作什么而被杀于革命的或反革命的。革命,
革革命,革革革命,革革……” (鲁迅《而已集》)

  于是阿Q终于恍悟了,原来都是信仰XX主义惹的祸!他信过民族主义被
“嚓”过,他信过三民主义被“嚓”过,信过无政府主义被“嚓”过,信过社会
主义被“嚓”过,信过共产主义被“嚓”过,信过自由主义被“嚓”过……在中
国每信仰XX主义都意味着要革命,革命就要被“嚓”。

  原来信仰这玩意是个鸟笼子,可他终是不明白前几个二十年的被“嚓”究竟
是他这只鸟在找笼子还是笼子在找他。

  阿Q现在变得深沉了,变得喜欢玩点思想的东西。

  “革命就是为了从坟墓中站起来!” 阿Q心想,“可革命本身就是个悖
论!”

  “思想上有深度!” 阿Q心里琢磨着。

  阿Q进一步想:“革命不需要有思想,思想就意味着背叛!”

  “更有思想深度!” 阿Q不禁暗自得意起来。

  阿Q再进而想到:“革命是场集体无意识的狂欢!”

  “告别革命,终结革命!” 阿Q思索着,他的见识一天天见高。

  阿Q喜不自禁,他要把他的关于革命的思想论述完整地表述下来。他伸了个
懒腰,眼光落在一张报纸上。

  四、

  阿Q读着报上的标题“咸与诺贝尔赏金:哮喘国有望获诺贝尔奖”后,心想:
“哮喘国这个假洋鬼子如今要领诺贝尔赏金了,这诺贝尔赏金可是一大笔赏钱啊!
如今的社会真有些古怪了,有钱才能受到尊敬。”他转念又一想,“可笑,真是
不见世面的可笑,钱是什么东西,那荣耀才是勋业啊!难怪乎诺贝尔赏金不仅是
海龟们,也是土鳖们口中津津乐道,趋之若鹜的话题,似乎成了他们活下去的理
由和情结了。”

  阿Q心想:“老子关于革命的研究成果是足以荣获诺贝尔文学赏金的。”

  于是他写就了《阿Q的革命与反革命:二十世纪中国革命之路》一书。

  那天晚上,阿Q做了个梦,在瑞典金色的诺贝尔颁奖典礼的大厅,皇家乐队
演奏着贝多芬的“欢乐颂”,身着黑色晚礼服的阿Q显得雍容华贵,神采奕奕,
他从瑞典国王手中亲手接过“诺贝尔文学奖”证书、奖章和奖金,下面是如蚁的
人丛,全场欢声雷动,还有吴妈……他飘飘然地要飞起来……女人,女人啊!……

  “去你妈的吴妈,脚太大,老子还和你困觉吗?……ZHZIYI,ZHZIYI的奶子
太小……GLI的奶子大,却是被洋人捏过的……小燕子,小燕子的眼睛像牛卵子
一般大……好,老子要什么就是什么,老子欢喜谁就是谁……”阿Q如此这般想
着,并不觉得这是梦。

  阿Q站在演讲台上正要发表获奖演说,可一时居然语塞了,他……他……他
原来不会讲洋文……阿Q从梦中惊醒……

  令阿Q苦恼的是他不会洋文,他必须要找钱太爷家的大儿子,那个留洋回来
的假洋鬼子哮喘国帮忙。假洋鬼子哮喘国这个米国回来的海龟如今是准院士了,
据说快要提院士了,也在积极参与“咸与诺贝尔赏金”的活动。阿Q虽然心里对
假洋鬼子很不服,却输在不懂洋文,这令他很是胆怯,可为了“诺贝尔文学赏金”
他还是要去求假洋鬼子哮喘国帮忙,人家毕竟懂洋文啊。

  “嘭嘭嘭……”

  假洋鬼子听到敲门声,拄着哭丧棒来开门,他打开门见是探头探脑的阿Q。

  假洋鬼子拉长了脸,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,似乎再多一个字他都嫌多:“干
嘛?”

  “洋……先……生,” 阿Q看着穿着一身雪白色洋衣的假洋鬼子哮喘国,
紧张得有些结巴,他是不敢叫他假洋鬼子的,叫洋人也不妥,于是灵机一动,干
脆叫他“洋先生”。“如今‘咸与诺贝尔赏金’,我写成一书,足以荣获诺贝尔
文学赏金,”说到这里阿Q有些激动了,手舞足蹈起来,嗓门也高了,说话时唾
沫飞溅到假洋鬼子脸上,“洋先生能否帮我用洋文写封信到诺贝尔赏金委员会推
荐推荐?”

  “什么?”假洋鬼子哮喘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

  “我想请洋先生帮我用洋文写封信到诺贝尔赏金委员会推荐推荐,就是运作
运作!” 阿Q说完恭敬地递过书稿,他满脸流着朱彩。

  假洋鬼子这下子终于听明白了,“哼!”,假洋鬼子从鼻孔里喷出一股恶气,
仿佛是马打的一个响鼻,他咆哮道:“TMD, SON OF BITCH,你这个不要脸的东
西,忘了生辰八字的贱骨头,” 假洋鬼子抹了一把阿Q喷在他脸上的唾沫,用
官话骂道,“你也配诺贝尔赏金?你这个王八日的!”

  “我……王八日的?”阿Q一脸茫然,他想起了二十年前被“嚓”的往事。

  “在人格上老子极度地鄙视你,在学术上老子更是根本看不起你,在职业道
德上...,Sorry,你没职业,还不快滚!”假洋鬼子怒目而视地说道,假洋鬼子
说话喘得厉害,仿佛下口气接不上来了,他扬起那根哭丧棒,一棒打飞了阿Q手
中的书稿,书稿散落得一地都是。

  “我要投……” 阿Q头皮上的癞疮疤一块块地红涨起来。

  “滚!”假洋鬼子又扬起哭丧棒来。

  阿Q将手向头上一遮,好像要去遮盖他头皮上的癞疮疤,却不自觉地跄踉着
逃出门外。

  假洋鬼子看着跑远的阿Q,骂骂咧咧道:“笑话!老子就是院士不当,诺贝
尔奖不拿,也轮不到你阿Quei呀!”

  说罢,看着桌子上的报纸大标题“咸与诺贝尔赏金:哮喘国有望获诺贝尔
奖”,会心地嘿嘿一笑。

  五、

  阿Q跑远了,他这才慢慢地歇下脚来,他头皮上的癞疮疤满疤通红,于是心
里便涌起了同从前一样的忧愁:假洋鬼子不准他“咸与诺贝尔赏金”,他再没有
别的路;他所有的抱负,志向,希望,前程,全被假洋鬼子的哭丧棒一笔勾销了。
至于闲人们传扬开去,给小D吴妈等辈笑话,倒是还在其次的事。

  他从前经历过许多的无聊,似乎从来没有经验过这样的无聊。他游到夜间,
排出口袋中所有的铜板,赊了两碗“酒鬼”酒,喝下肚去,他思想里的一些碎片
像水上的浮渣一样浮动起来,便泛起一些新的端绪来:

  “革命就是为了从坟墓中站起来!……革命,这个国家需要革命!……”

  他思想的碎片开始颤抖起来,很快像旋风一样旋转……

  “革命,革革命,革革革命,革革……”

  他又开始神往起来,唱道:“我手执钢鞭将你打!”

  随后,阿Q便颇有快意的一声:“咳,呸!”

  阿Q回到土谷胡同时,酒已醒透了。他放倒头便睡,夜里做了个梦,他被押
赴法场,他惘惘的向左右看,全跟着蚂蚁似的人丛,他想那人丛中必定有小D和
吴妈,还有假洋鬼子哮喘国在狰狞地笑着。

  在被“嚓”的一刹那间,他从梦中惊起,便仰天大声叫道:“过了二十年又
是一条好汉!”

  他感觉到心口隐隐作痛,一摸,居然在心口摸到一根辫子……他一惊,心想:
“辫子不是早剪了吗?……”

  他环顾四周,周围一片漆黑,全是黑压压蚂蚁似的人丛,他们的眼睛们依然
连成一气,狼一样的眼睛们,又凶又锋利,闪着鬼火,似乎在那里厮咬他的灵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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